程雳可以保证,许向东在他身上找不到更多的东西。
就是比简历更多的。
首先,程雳知道自己的相貌其实更多地继承自母亲而不是父亲,尽管记忆里他与父亲的相处时光有限,但他很熟悉照片里父亲的样子。
【资料图】
毕竟,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时期,他还为自己跟父亲属于不同类型而沮丧焦虑过。
所以,不管怎么说,许向东从他身上可看不到二十年前的老同事的影子。
然后,程雳已经严格规范化了自己的言行,从此刻的他身上,应该只能看到纪律部队的烙印,就像他那简短的简历里记录的。
程雳猜,许向东要在他身上铩羽而归了。
“试用期第一天。”踏前了几步,立正,他先向许向东,后转向吕嘉鸿敬了举手礼,“许局,吕队,程雳前来报道。”
“欢迎。”许向东点了点头,回了礼,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,不好说是失落遗憾,还是其他什么,又或者就只是有瞬间迷失在自己的回忆里。但他很快就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干净,回到眼前的现状上。稍微偏了一下头,许向东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墙边的奖状陈列柜上扫过,“很高兴,”他的声音在这里顿了一顿,不知是强调还是压住了一声不显眼的哽咽,“能看到这个警号在你身上踵事增华。”
顺着许向东的目光,程雳注意到陈列柜下层那个小小的长方形绒布盒子。那或许是他的警号,他猜,等他完成实习期转正后,那个警号便会正式出现在他身着常服的胸前。
那个尘封二十年,代表了一个人一生荣耀的六位数字。
“我尽力而为。”程雳说,垂下眼。
如果是在十年前,他二十岁的时候,听到许向东的话,他大概会热血翻涌难以自制,也许还能热泪盈眶。
如果是十年前。
许向东又看了程雳一会儿:“虎父无犬子,”他的声音里不知何以能带着如此之多的确定,就像他认为他比程雳自己更了解程雳,“我相信你会。”然后他转向沉默地站在桌边当布景的吕嘉鸿,“小程的工作怎么安排的?”
“啊,就是,”吕嘉鸿像是忽然被cue到,有点措手不及,“就是没开的那一壶。”他把探究的视线从程雳身上转到身后的分局局长脸上,边回答边半转过身体,直到他向右略偏头就能面对许向东,向左略转眼就能看到程雳的角度:“外勤人手缺口您知道,这案子动静又太大,目前支队里所有精英都抽调到了这个案子里……让薛儿先给他打打下手。”最后,他沉吟着看了眼程雳,又转向许向东补充道。
程雳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。他尚在试用期,连证件都没有,必然得与老刑警搭档干活儿。但吕嘉鸿直接把自己外勤一队队长爱徒配给了程雳,这可真是太抬举他了。
更何况,他的措辞是“让薛儿先给他打打下手”。
当那句补充一入耳,程雳的下意识反应不是因为这句有点违和地话看向吕嘉鸿,而是几乎同步跟着吕嘉鸿的视线,谨慎地用不易察觉的视线的余光观察着许向东面上的表情。
这句话显然是个试探。
吕嘉鸿想知道在许向东心里,程雳是什么定位。
倒不是说程雳对吕嘉鸿鸡贼的做法有什么意见,换程雳自己也会这么做。在支队长这个位置,有点心机对所有人都好。
在见面第一天探明白许向东心里对程雳在支队中定位的底,省得今后工作中搞出什么大家都尴尬的场面。
而程雳也想知道,自己到底应该以什么姿态完成这个新任务……确切地说,是应对这个新工作。
听到吕嘉鸿的安排,许向东的表情没什么波动,他沉吟着点点头,像是对这种工作安排的赞同:“薛小波这小伙子不错。”他没对安排本身做出过多点评,又把目光转回到程雳这边,“小程,你先熟悉熟悉工作环境和内容,你很快就会发现,刑警这份儿差事,跟你之前的工作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共同之处,把从前的工作经验有选择地移植过来对你来讲不是难事,某些细节上、程序上的差异不是问题,但你需要注意的是,思维方式的扭转。”
程雳的心头一震。
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头,长了一双好毒的眼睛。
他似乎把程雳装饰性的循规蹈矩、防御性的安分从时一眼看穿,且直接否定了这种敷衍又散漫的态度。
情不自禁地收敛了早前的漫不经心,程雳老老实实地点头:“是,我尽力而为。”
这一次,他可没带半分的敷衍。
许向东再次沉默地审视了程雳几秒钟,直到程雳开始揣测这老头又会扔出一颗什么炸弹时,他才觉得满意了似的才收回视线。
“提起小薛,这两天他一直在现场组织勘验呢吧?”许局长偏转过头,看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吕支队长,“今天早上你们开过了案情分析会了吧?勘验进展怎么样?”
这颗炸弹是投给吕嘉鸿的。
程雳不禁松了口气,跟着许向东的问话,把注意力转向了被迫跟他分摊压力的难兄难弟吕嘉鸿。
最初勾手指吕嘉鸿把他招进来的目的,大约是实现不了了。
听到问话,吕嘉鸿垂下眼,叹了口气,抬起左手抚着额头,拇指和中指顺便揉了揉太阳穴:“怎么说呢?现在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那颗头颅,但这物证一早就移交给了鉴定中心的老姜,而姜卓文这小子又跳了票……现在可以说,咱们是一无所有。”他的声音里好像带着臼齿磋磨的压抑,“一无所有”这四个字拖着长音,尤其沮丧。
“一无所有?”许向东重复道,“现场……”接着,他皱起了眉。
“非常干净。”吕嘉鸿沉重地补全了许局没说出口的话,“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处理尸块时,案犯能留下什么可直指身份的画像的痕迹。毕竟,咱们辖区近几年来,这种碎尸还是头一份儿,咱先假设,这兔崽子不常干这事儿。”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,并不是为了让略长的卷毛更整齐,而是为了舒缓他咬牙切齿的愤怒。
许向东的面色也沉重了起来,显然脑海中已经放电影似的跑过了许多档案:“接下来怕是还会有更多……你说小姜跳票?什么意思?”他抬起眼,逼视着吕嘉鸿。
“逾期没给鉴定中心提交尸检报告,现在鉴定中心也不知道他死哪儿去了。”吕嘉鸿恨恨地说,“他们这些专家,”他微微地摇着头,“跟中心是合作而不是严格从属关系,所以中心的管理一向都很松散。”咬了咬下唇,他垂下眼,思忖了一下才又抬起眸子看向许向东:“许局,这么着下去,咱这案子可是太被动了。我看,还是用咱们自己的法医靠谱,既然地下那法医实验室好不容易攒起来了……”
许向东从对“姜卓文跳票”的震惊中孟醒过来,如有所悟,如同适才审视程雳一般,意味深长地看了吕嘉鸿几秒:“说吧,你小子选中谁了?”他单刀直入地问。
吕嘉鸿可能尴尬了,但也只有那么转眼即逝的一瞬间,“咳,”就像是精心准备了一本书,结果试卷上却考了个“写序的是谁”这种防不胜防的题目似的,“您看您,这怎么说的呢。”他抵赖道。
“你小子我还不知道?”许向东坐回到自己的靠背椅上,哪怕是仰头看着桌对面那俩人,也不耽误他神情中流露出那尽在掌握的自信。仿佛在昭告二人:你俩可能于常人而言经验丰富颇有城府,但于他许向东而言,这就是俩透明的小破孩儿。
“你心里要是没打点什么小算盘,一下火车你早就扎小姜家里去了,还能往支队跑?”